这个人很懒,只留下了渣渣。

【喻黄】触碰之间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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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坐落于清溪边郊的小镇里从未出现过那么多蜻蜓,它们的数量多得像是荒年里的蝗虫,如乌云过境,黑压压的一片。

路边的一条黄狗流着口水狂吠了几声,吃了满嘴的虫子后立马焉儿了,扒着门想往里逃。

几个背着书包的小孩尖叫着躲进了路边的杂货铺,关上门惊奇得鼻子贴着门往外看。数万只蜻蜓噼噼啪啪往前飞,好像逃命似的。

有只冲的太猛,一下撞在了玻璃上,正好对着其中一个小孩的鼻尖,黑豆大的脑袋折了个九十度弯,扑棱了几下翅膀便没了动静。

这场异景持续了约半分钟,又或者说是停留了半分钟,密麻的能在空中飞出形的蜻蜓们冲进了小镇背后的山林中。

一切都安静下来,唯有几只在混乱中不知道怎么死的倒霉鬼掉在地上,风一吹,透明的薄翅如枯叶般抖动。

有个七八岁的小孩方才没来得及躲进路边的房子,正抱着书包背靠着树,佝着的背能从紧绷的衣服上看见脊椎的轮廓——他的衣服不太合身,有些小了。

身遭再次吵闹起来,挨家挨户又打开门窗,又惊又奇得开始互相分享方才共同经历过的这一场奇观。

那小孩也站起来,只不过没和从杂货店里跑出来的那几个小孩搭腔,一个人默默走在路上,他不惊也不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乌黑的眼瞳里好像天生没有什么情绪。

“喻文州!你怎么跛啦!”有个体重看起来至少是他两倍重的男孩子注意到了他,嘟着嘴叫起来。

被叫到名字的小孩见有人注意到了他,抬起头,微微笑了笑道:“不小心扭伤了。”

“哦。”那小胖墩手臂上别着鲜艳的三横杠,手上还抱着球,似乎是松了口气。

幸好这怪胎脚扭伤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说单纯也不单纯,即便是心思不多,但攀比拉团什么的也早就学会了,喻文州对他们来说显然不属于自己圈子里的人。那小胖子讪笑了几声道:“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本来见你还想让你和我们一起去打球来着,可惜你脚受伤。”

“嗯。”喻文州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在那微笑。

几个小孩被他刻意捏出来的表情对得浑身发毛,连着串跑了。

喻文州抬起腿,脚踝边扯到的肌肉一阵刺痛。

他咬了咬牙,忍着疼,拉着肩上的书包带走了,硬是没再让人看出来他疼得几乎不能沾地的右脚。

打开家门的一瞬间就是一声刺耳的拖拉声,是桌子没离地被人半拖在地面上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阵有什么东西倒塌碎裂的动静。

喻文州在门口站了三秒钟,继而听到里面男人的打骂,还有几乎微不可闻的抽泣。

这些声音几乎贯穿了他近几年的人生,每天都在上演,比早上学校的体操铃还要规律,还更加风雨无阻。

喻文州被碗碟破裂的一声“咔啦”惊得缩了下脖子,吸了口凉气,然后在巴掌落到地上那个女人脸上的前一秒冲了出去。他的脚伤是昨天晚上被人用拖把杆打的,没有上药到现在已经肿了,到底慢了一步。

女人的头被扇到了一边,喻文州感觉那一巴掌实打实括在了自己脸上。

“滚开!”他扔了书包,伸出手在男人腰上推了一把,可惜他连站都站不稳,一个推搡根本没什么力道,完全是徒劳。

男人冷眉竖眼,长着一副级恶的凶相。冷笑一声,根本懒得低头看他,抬脚踹在喻文州身上。

喻文州觉得这一脚差点要将他的肚子踢凹进去,狼狈得在地上滚了两圈,一阵闷哼后撑着比麻杆细的胳膊才勉强坐起来。

“你打他干什么?!”刚才还低微抽泣的女人却忽然炸了,好像受了什么刺激张牙舞爪得挣脱开男人,尖细的指甲在男人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然后朝喻文州半跑着爬去。

“他妈的臭婊子欠打是吧!”

爬到一半的女人被拽着头发拖了回去,施暴者彻底被激怒了,掐着女人的脖子按在地上,一拳一拳往下砸。

喻文州咳了几声,捂着自己肚子抚平七上八下的五脏六腑,忽然拼足力气喊道:“白裙子!”

背对着他的男人身形猛地一顿,抬起的拳头停在半空中,竖起眼睛回头瞪着趴在地上的那个小孩,表情近乎扭曲。

“短发,嘴角有颗痣。”喻文州冷笑一声,眼里生出一股浓烈的阴鸷,“她是你什么人?”

被松开的女人好像已经被掐了个半死,虚弱得躺在地上喘气,双腿时不时的抽动。

“小畜生你他娘的知道什么……?”那个男人站起来,额头和手臂青筋暴起,面色紫红,一掌按住喻文州的脸砸在地上,“你他妈从哪听来的!”

喻文州有一种不是地板碎了就是自己头颅碎了的错觉,眼前一黑,鼻腔和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味,窜到胃里恶心得他只想吐。即便这样,他用尽所有力气去掰住男人的手腕,苍白的脸上眼神森然,好像两条乌黑的毒蛇吐着芯子,下一秒就要咬住男人的喉咙吸食血肉,“你是因为杀人才进的监狱!”

“她一直看着你!”

“闭嘴!你找死!”男人大发雷霆,双眦欲裂,抄起手边的凳子挥手砸下。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一副单薄的身子盖在喻文州的头顶,温热的躯体挨在他的额头上抵挡了大部分冲击力。

接着,一股滚烫的粘液洒在了喻文州手上,猩红色的,带着铁锈味。

喻文州抱着那具已经没了知觉的身体倒在地上,成年人的体重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太过于沉重,他被压的有些喘不过气,但他死死搂住那具身体,指甲几乎要镶进肉里。

“呸,晦气。”男人看着昏过去的女人,唾了口唾沫,甩上门离开了。

喻文州嘶嘶吸着气,已经开始深刻的眉目紧皱在一起,死撑着身体才从女人身下翻出来。他先是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然后扶起身体跪坐着使劲摇女人的肩膀。

“醒醒,快醒醒。”

刚才的椅子把女人的背砸破了,白色的外衣上在渗血。摇了半天没反应,喻文州咬紧后槽牙,摇晃逐渐变成了拍打,“你宁愿找这种烂人吗?醒醒,快给我醒醒。”

“滚开!”方才没有半点动静的女人忽然伸出一只手把喻文州拍到一边,微睁的眼睛里透着一片死灰,她擦掉嘴角的血和被血黏在脸颊上的头发丝,推开喻文州摇摇欲坠的身体,“你有病是不是?谁让你多管闲事了?贱得慌要找打?”

喻文州冷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他妈还不是因为你!”手起手落,这巴掌没挨在喻文州脸上,而是扫在了他的太阳穴上,“你在他面前少说两句会死,是不是?”

“你骗我他蹲牢是因为手脚不干净。你真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女人你们看不见我看得见,他杀过人!那女人一直跟着他!”

“闭嘴!”

她先是捂着自己的耳朵,然后歇斯底里得惨叫道。

喻文州咳了几声,目光直视不避得盯着对方的视线,紧皱眉宇间挤着轻蔑,“蠢货,无药可救。”

“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许再说这种话!”女人忽然暴起,扑在喻文州身上,捂住他的嘴,力道大得像要把他闷死,漂亮的眼睛狰狞得圆睁着,“你要是再敢说这种话,我就掐死你!疯子,你这个晦气的疯子!”

“……你……你才是疯子!”喻文州死死拽着她的手臂,五指掐着女人的虎口才硬生生扯出一条缝隙够自己呼吸。

“滚开!”喻文州额头上的青筋隐隐作现,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掰着捂在自己脸上的手,然后找准时机,一口咬住那只瘦骨如柴的手掌。枯峋的骨架让喻文州怀疑叼只鸡爪都比这只手要有肉感。

女人惨叫一声,把喻文州甩了出去。

滚过的地方恰好是方才瓷碗摔裂的地方,赤裸在外的手臂立马又划出两道血痕。喻文州竟没有觉得痛,而是站在碎瓷片上慢慢站起来。扶着墙壁拖着自己受伤的脚一点一点往门口挪动。

“你去哪!”方才还尖锐刺耳的声音忽然变得软弱,似乎还带着点恐惧和哀求,女人看着他,嘴唇在微微哆嗦,“你要去哪!”

喻文州头也不回,“你一个人在这里等死吧,我受够你了。”

“你给我回……”

又变得歇斯底里的声音被门一下子隔断,喻文州感觉发胀的大脑一瞬间轻松了许多,好像哪块堵塞的地方一下子被疏通了,浑身的血管都运行的流畅了。

他一步一步走着,漫无目的,总之只要离这个家越远越好。

身上的伤结痂了就不去管它,还在渗血的地方就用衣服抹干净,总有止血的时候。

他一个人就这样不吃不喝走到了天黑,炎炎夏季的日落总是来得晚,等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八点了,算算离他出走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他的脚还没好,每走一步的痛苦不比人鱼公主来的轻。

舒爽的夜风扫去了点身上发散的热量,也好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心头那把真火,但同时还唤醒了被他抛之脑后的痛觉。

喻文州一个激灵,倒吸着凉气坐在路边台阶上。

三个小时的路程,已经走出不少距离。夜风轻柔掠耳,好像人的嗔嗔细语,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临走前那愚蠢的女人的叫唤。

喻文州因脚伤而紧咬的牙关不自觉送开了,黑夜中他轻轻叹了口气,脑海中那雪白的背影上,红色的血点刺眼惹人历历在目,如此惊心又如此疼惜。

他捂着脸,将脸埋在双膝中,缓慢的吐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哽咽。

五分钟后,喻文州又站起来继续走,只是这次是往回去的方向。

路上只有他一个人,入夜后的清溪非常凉爽,只是小地方总有着早寝早起的作息,这个时间,路上基本已经无人。路过的住户只从窗户里发出幽幽灯光,路灯也黯淡靡靡,好像被黑布蒙了两层透出来的光,基本等于没有。

因为天生的鬼眼,喻文州的胆子不仅比同龄人,甚至比成年人都要大得多。他头也不回的走着,头顶是蔓延至路中心的树枝互相碰撞的声音,连月色都渗透不进来。

直觉背后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像偷食的鬣狗,带着要将一切吞噬殆尽的恶意。

喻文州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冷冷的。

这种被什么东西注视的感觉他太熟悉了,身后树影绰绰,一个男人的身形隐没其中,若隐若现。

这种环境下,喻文州一点都没有慌乱,反而更显得云淡风轻。他仅仅看了一眼,转身继续走自己的路。

然而背后的视线并没有随着他越走越远的距离而消失,反而更加浓烈渗人。喻文州皱着眉又回头看了一眼,额头上顿时爆了几颗冷汗。

黑暗中,他的瞳孔猛然一缩,心跳骤然加速,带着急促的呼吸,脚步也开始变快。

脚上的伤隐隐作痛,那几步几乎可以说是挣扎。心中的不安愈加强烈,凉爽的夜风吹在身上吹出了一身冷汗。

直到第三次回头,他才真实的看清楚,那是一张黝黑陌生的男人面孔,已经离他不出二十步远,还有近在耳边的脚步声。

喻文州打了个寒颤,不仅仅是皮肉上,更是从心底冒出一股凉意,他忍着疼痛狂奔起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一双带着汗液的手已经伸到了他的眼前,无情得阻断了他眼前的光和眼前的路……

他是被震醒的,喻文州睁开眼,前方有一小束光线,他眯了眯眼借着微弱的光线才看清楚自己所处的境地。

他好像在车上。他被关在一个笼子里。

四周弥漫着皮革香烟还有机油和一些霉馊物的气味。

意识还没有清醒过来,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方形的笼子颠簸着翻了个身,喻文州侧身摔清醒了,清醒过后便是一阵剧烈的眩晕感和恶心。

“你是谁!”出了声喻文州才发现自己的喉咙粗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声音粗糙得不像七八岁的小孩,更像七八十岁的老翁,他用酸软的手拍了拍笼子,铁笼子的哗哗声果然引起了前面人的注意力。

前座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就是喻文州那晚遇到的那个,见到他醒了,回头回应他的尽是一些根本听不懂的偏地方言,唯一能感受到的是粗鄙和暴掠的语气。

喻文州当即放弃了和他们交流。

同时他也认识到了两件事。自己遇上的是牙子,并且自己现在恐怕在发烧。

喻文州不知道这两个人是用什么方法把自己弄晕的,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几天。只觉得自己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仿佛一碰就会散架。他在笼子狭小的空间了动了动四肢,才感受到一阵钻心的疼痛,他怀疑自己昏过去那么久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自己是被疼晕的。

脚上的伤口最初就没有处理,现在开始化脓发炎了。

他不奢望前面两个牙子会管他死活,一个人默默坐在笼子里整理思绪。

七八岁的年纪对于有些溺爱小辈的长辈父母来说还是个不知冷暖的懵懂孩童,可喻文州早就不把自己规划进去了,或者说从他记事开始,自己就从不属于这个常人认知的年纪范围。

他一瞬间想了很多,想对于他来说已经全部人生的这个八年,心中竟并无畏惧了。唯一遗憾的,可能就是那条回去的路,如今也许已经变得鞭长驾远,自己再也走不完了。

他醒来的三个小时后,得到了一小杯水和一块包装面包,直至第二天喻文州也没有得到什么进食。除了一次解手,被两个人掐着脖子解决完他也没有呼吸过车外的空气。

路上大部分时间喻文州都在昏睡,但两个牙子不知开的什么车,一路上颠簸不断,喻文州几次昏睡过去都被这剧烈的震幅震醒。

这样直到第三天,喻文州已经烧得几乎神志不清,他隐约听见两个牙子在争吵,隔着五里雾神迷意夺的时候还能闻到从自己脚上的伤口处散发的臭味。

兴许自己马上就要变成那些只有自己才看得见的魂魄了,和他们一样神魂失据,带着生前的那么一点执念,孤独恍惚得游荡在这个世间。

喻文州闭着眼,但他能感受到光线照射到眼皮上的那种温度和亮度,可惜他实在没有力气睁开眼去看了。

身体搁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他不知两个牙子把他拖出了笼子,扔在了一处海滩的乱石上。耳边是碧海横流的声音,带着悠长的鸟鸣声,空气中带着温润的海盐味。

至少比死在那个黑兮兮又臭烘烘的地方好。

眼皮下的光线在一点点流逝,喻文州忽然觉得很累,就想这么睡过去算了,他不想再疼了。

直到——

“啊!老鬼,这里有个死人!”

快要熄灭的灯芯好像被人续了芯油,微弱的火苗又一下蹿燃起来。一点一点温暖着他的指尖,温度随着血管流转全身。

好像奇迹一样,不可思议。

光芒在将熄不熄的时候吊了一口命,喻文州沉寂下去的心好像被人轻轻拨动了一下,他就这样颤了颤眼睫,睁开了眼睛。

一张稚嫩的侧脸,也不知是营养不良还是天生就这样的栗色短发,皮肤有些黑,从下往上看还能看见上齿的那颗小虎牙。

两只眼睛中好像印了世界上最灼目的光芒,明亮得让他觉得移不开眼。喻文州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仿佛回光返照一般,紧紧抓住了太阳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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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鱼不知道,某黄姓太阳被他抓了手之后哭爹娘娘得尖叫:救命啊!诈尸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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