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黄】触碰之间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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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文州就在他的住所楼下等着。
早上还艳阳高挂的太阳像被浮云蒙上了一层面纱，束手束脚的不敢露面，整个城市都被打上了一层灰黑色的滤镜，滚烫的地面骤然降温。
黄少天一脚踩下刹车，车外的喻文州纹丝不动，温热的风穿过他额头的碎发，轻轻摇晃了几下，好像扫到了黄少天心尖上。
他有很多话想跟喻文州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过剩的词汇量在脑海中竟不知该如何拼接，特别是视线对接的时候，黄少天脑海中一片空白。
“我很久以前就认识你。”黄少天拉过喻文州的手。即便是夏季中较为凉爽的日子，他的手温也低的有些不正常了。可是黄少天根本没有心思注意到这点，期期艾艾：“我……我没有关于这一切的记忆，可是我能确定，我很久之前就认识你……是不是？”
“你太不正常了，喻文州。”黄少天又松开他的手，他的眼神有些迷茫和混乱，大脑仿佛搅成了一团，想要思考点事情都很吃力，他使劲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低声呜咽：“我……我觉得自己也很不正常……”
“少天。”喻文州忽然出声抓住他垂下的手，低垂着双睑去看清黄少天的脸，“不是你的问题，是我造成的。”
“有些事情，本不该你去承担的。”喻文州不轻不重得捏着他的手，好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被感情束缚的人往往是做不到绝对理性的。你是，同样我也是。”
黄少天不明所以得抬起头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你就当是我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做开脱的借口吧。”喻文州笑了笑，伸手揉了揉黄少天的发旋，轻声道：“上车吧，陪我去个地方。你缺失的那些东西，该还给你了。”
车是喻文州开的，黄少天坐在副驾驶上。太阳已经彻底消失不见，灰色的云好像就压着车顶摩擦，像个闹脾气的小孩，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车内的FM女主持在不停得说着近期的新闻新事，黄少天大脑生锈，听觉也变得迟钝，只听耳边只不断重复着一个词：地震。
他抬了抬眼皮，想起今天早上的电视新闻里也好像不断得再提起这个词。勉强疏通了一下堵塞的脑回路，黄少天才后知后觉今天竟然是六年前那场大地震的纪念日，也意味着那场拍摄事故已经过去六年了。
汽车的引擎声和广播声音此起彼伏，黄少天抬手想将声音调大些好听清，手指未触摸到调节钮就被一只冰冷的手半路拦截。
“做什么？”黄少天皱眉，又道：“你的手好冷。”
喻文州关掉了广播，笑了笑。对上黄少天倾斜的视线，“你昨晚是不是没睡，正好路程有些长，睡一觉吧。”
“还不是因为你。”黄少天哀怨着，右手的拇指食指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既然路程还长，你不如慢慢和我把这一切都说清楚。”
“为了能够顺利到达目的地，你现在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这两者有关系吗？”黄少天加重了手指的力道。兴许是习惯了这人玩神秘，又或许是觉得不急在这一时，黄少天没有追问下去，而是沉默了几秒，兀然道：“我今天去找王杰希了。”
喻文州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平稳如常，只是没有说话。
“看来你们确实认识。”黄少天托着腮，观察喻文州的表情，“那他说的也都是真的了。”
“我记忆中的我们第一次见面，对你来说并不是第一次吧。你曾经和我一样，也看得见鬼魂。”黄少天将车内空调的温度提高了两度，在安静的车内沉默了几分钟，大脑似乎清晰了一些：“六年前，我出了拍摄事故。而王杰希说你也是在那天消失不见。之后我就开始可以看见鬼魂，再后来你又出现在我身边，我……”
“少天。”喻文州打断他，“别再想了，你该休息了。这些事情……你不用去想。”
“什么叫我不用去想？”黄少天有些怒了，“你把我当傻子当习惯了吗？”
“不是。”喻文州摇摇头，“因为你本来就知道，你已经知道的事情不用再花心思去想。”
黄少天在一边瞪着他，觉得这人说的越来越不像人话了。
“睡吧。”喻文州的声音很轻，尾音带着些气音。黄少天莫名眼睑一沉，困意顿时如潮水般袭来，好不容易有些清醒的大脑好像又被抽空，意识逐渐变得混沌，他隐约觉得这股晕乎劲儿来的太过突然，异常到他已经歇菜的大脑都能想到一定是有始作俑者。
可他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也只朝着喻文州骂了声“你他妈……”便失去知觉，不甘得昏睡了过去。
水声唰唰，四处都是深蓝。黄少天以为自己又做了那个梦，他撑开阖在一起的眼皮，眼前却是一片反差的暖色，水声很真实，就宛如在耳边，一次一次洗过砂砾的声音。黄少天扶着座椅立起身体，他发现自己真的在海边。
他看了眼车表盘上的时间，发现自己竟然睡了一天，此时已是傍晚，残暮将将挂在海上，如业火燎原，拼命迸发出最后的色彩。
喻文州就站在车前，他脱去了黑色的外套，只着一件白色衬衫，双脚赤裸着站在沙滩上，带着白色浮沫的海水匍匐而过，来回往复。
黄少天一瞬间清醒了，他打开车门，不可思议的望着这一切，这里离他小时候的住所很近，这片海域也是他小时候经常玩耍的地方。
感觉有一股水流钻进了耳朵里，“咕噜咕噜”得捣鼓着耳膜，这不是海水的声音，黄少天晃了晃脑袋，可这个声音好像幻听，持续不断，让黄少天怀疑自己大脑进水了。大概过了三四秒，声音停止，耳边有只有浪潮的起伏声。
喻文州好像没有察觉他已经醒了，往海水里走了两步，在不远处的几只灰嘴海鸥仿佛是受惊了，拍着翅膀飞到了海面上。
“你别靠近它们，这些海鸟怕人，你要是硬抓，它们可是会咬你的。”黄少天卷起裤管，踩着松软温暖的沙粒走了过去。
“醒了？”喻文州回头朝他笑了笑，晚霞打在他半边脸上，显得轮廓更深。
黄少天瞪了他一眼，“我每次和你在一起都特别容易犯困，你是不是会什么催眠术之类的？肯定有吧，你这家伙反正不是什么正常人，我现在怀疑你会什么巫术。”
“你睡眠不够。”喻文州答非所问，“本身工作性质就日夜颠倒，回到家还不愿意好好休息，时间长了身体会吃不消。”
“以后回到家，尽量保持作息正常。我在你家的厨房抽屉放了本本子，里面都是些简单方便的菜式做法，记得不要饿着，你的胃病再严重下去，总有一天会发展到恶劣的地步。”
又是一阵阵流水声，黄少天感觉自己的耳道里好像灌满了水，微凉的温度要冲破鼓膜流进自己的身体，他捂住耳朵难受得甩了甩头。
这种感觉间歇性发作，不出几秒便又消失。
黄少天定了定神，看着喻文州被光照的愈加柔和的面孔，“你做这些干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喻文州的表情有些哀愁，但又挂着浅淡的笑意，有那么一瞬间，黄少天觉得他的身体好像在发光，兴许是照耀在他白色衬衫上的折射光，萦绕在他清瘦的身躯边。
“我知道。”喻文州笑笑，他眉眼弯出一道从心的弧度，望着火烧天际道：“我只是舍不得……”
“嗯……”黄少天捂着耳朵，有些痛苦的闭着眼睛，在喻文州低沉的声音中，好像有什么从心底汹涌而来，漫过心堤，崩塌离析，心头的那一点麻木化开，竟化为了一种极度低哀的酸与涩。
喻文州的声音让他灵魂都感到紧绷，另一头的意识开始松懈。往事如潮水一般汹涌而至，席卷着重重拍入他松懈的身体。
“啊……”黄少天倒吸一口凉气，他视界清晰，喻文州的背影已走出去老远，他走过的蜿蜒沙滩上，脚印都没有，甚至连道斜长的影子都没有留下，。
黄少天口中有一丝血腥气，是从心尖上冒出来的。
“喻文州！”他大吼一声。
已经走出去老远的喻文州回头看他，暮霭沉沉中，他的身体变得更加亮了，黄少天眯起眼睛，才看清喻文州的周身散发着一层柔光，那层柔光和他的人一样，洁净温柔，是暮光中最为温软的一滩。
几只灰嘴海鸥停在他的脚边，木讷得看着海水。
黄少天清楚的感觉自己的眼睛湿润了，喻文州的身体忽明忽暗，好像一浪稍微重点的海水就能将他拍散。黄少天抬起脚步，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他一点一点靠近喻文州，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强忍住自己的情绪使得舌后根都在发酸。他每走一步，距离就缩小一分。喻文州的身体在他靠近的某一瞬间忽然绘色起来，好像无形无质的东西一下子有了重量。
那几只原本待在他脚边发愣的海鸥像被人扼住喉咙，粗哑得惨鸣一声，猛地从喻文州脚边飞开，那个地方，黄色的软沙上，黑色的影子像疯狂生长的藤类植物，从喻文州的脚下出发，爬向顺着日光的方向。
黄少天骤然明白了什么。
他不再迟疑，飞奔而去，抱住了喻文州的腰。
喻文州低着头，在他耳边轻声说，“所有的一切都该归位了。”
他抬起手，捂住黄少天的耳朵。一种强烈带着震感的声音灌入黄少天的耳朵，这次不一样，黄少天只觉得有好多声音，好多画面，一副一副像是走马观花，不留间隙一股脑的往自己大脑里钻。
“当初你弥留之际，我用自己的命换了你的。可偏偏在最后自私了一把。”喻文州捂住他的耳朵，可声音却一丝不漏的钻进了黄少天耳里。
要站不稳了，黄少天想。他死死握住喻文州的手臂想要掰开，可是无济于事，这个人的手臂仿佛有千斤重，他掰白了指甲，也不能移动分毫。
“我取走了你的一部分记忆，在你身上留下了自己的一部分灵魂。”
黄少天的身体徒然一僵，他张了张嘴，不断归位的记忆和喻文州的话像是一把利刃，一点一点绞着他的五感和四肢。他抓住喻文州的衣领，身体颤栗不止，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呜声。
喻文州画在脸上的笑终于是不见了，他挽着黄少天的后背，眼神中的光芒随着沉入海底的火光熄灭，“所以你失去了你的记忆，拥有了我的鬼眼。”
“我变成了一个带着死魄的活人，而你变成了一个带着生魂的死灵。”黄少天捂着脸喃喃道：“可是我要你这么做了吗，喻文州？你凭什么……你到底凭什么……我又凭什么……”
“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所以我问你凭什么！”黄少天抬起脸，他的下颌已经湿了，几乎是用着一种要和对面人同归于尽的眼神拽起喻文州的领子向后推去。
喻文州退后两步，却不忘扶住他的腰，柔软的沙滩被二人砸出一个浅坑。
“你做的那些梦，其实都是我的记忆。”喻文州不忍心看到黄少天这幅样子，从小到大他都看不得，于是抬手帮黄少天擦了擦脸颊，“我知道你现在在怪我，可是有些事情不随心而为就会生不如死。”
“现在，我把你的记忆都还给你了，我的那部分灵魂我也拿回来了。你会和以前一样变成一个正常人，那些从我这带过去的坏毛病你也不会再有了。”
黄少天抓住他的手，喻文州能清晰的感受到手指上的湿凉，他反握住黄少天的手，拇指按擦他的手背，让黄少天逐渐冷静下来。
“妈的……”，黄少天抬起手抹了抹脸，“二十多年，你他妈怎么能一直这么混蛋……”
喻文州闷闷笑了两声，可却是真心实意道：“也许吧。”
“即使我没了记忆，你对自己也太自信了点。这么段时间里让我怀疑过不是一两次，演技堪佳啊，喻文州。”
“自从决定接近你开始，我就没打算隐藏。被你看出端倪来是迟早的事情，只是你的记忆在我手里，即便你看出蛛丝马迹，也依旧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的。”喻文州扶住地面，撑起身体坐在黄少天身边，右手插进黄少天的发间，二人抵住眉心。
吐息间的温度太过温柔，黄少天想起了什么，内心一颤，攀住喻文州的手臂，“你既然能做到这种地步。那当年我……当年我快死的时候你何必大费周章替我……把我变成和你现在这样，我们互相能在一起，其实已经很好了……”
黄少天推开喻文州，跪在沙滩上，眼睛一闪一闪的看着喻文州，“其实这样也不坏的不是吗？我如果不想看见那些鬼东西，有你在我身边就好。你如果想让别人看见，那有我跟着你。我不在的时候别人看不见摸不着你我还高兴呢……”
喻文州轻笑一声，在海浪潮声中叹了一口气，半晌的沉默过去，他歪过头，按住黄少天的肩膀，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是啊，如果是这样那该多好……”
肩膀被轻轻松开，黄少天愣愣得看着喻文州，太阳已经完全沉入海底，他只觉得喻文州的瞳孔乌黑，在昏暗的海边，几乎要和周围化为一体。
可这似乎不只是错觉。
黄少天仔细盯着喻文州，然后猛然抓住喻文州的手，可是却抓了个空。
他太得意忘形了。
他的魂魄记忆已经归位，他现在只是一个正常人，正常人可是看不到鬼魂的……
黄少天胡乱抓了两下，刚被填满的胸腔就被人瞬间抽空，他完全慌了神。可喻文州的身体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
“只要你和我的距离太近，魂魄和自己真正的宿体会不断产生共鸣，迟早有一天会自动归位，所以从我出现在你面前的那一刻开始就必然会有这种结果的。”喻文州伸出手放在黄少天腰间，可惜对方已经完全感知不到他的重量了。
他面前的人慌乱无助，真正经历了又一次的绝望。
而自己无能为力。
“我从小能见鬼魂，它们没有生前的记忆，像行尸走肉一样的游荡在人间。”喻文州深深看着黄少天，目光透彻，“我不怕用自己的命换你的，只怕自己死后也变得像它们一样。所以偷走你的记忆，只想在空荡的时候能想一想你……少天……”
“你说什么！”黄少天撕心裂肺的吼道，喻文州身体完全淡化，直至消失不见，连点烟灰都没剩下，黄少天跪在沙地上，灵魂好像也跟着喻文州去了，“你说完啊……你说完……”
回答他的只有夜里的海浪声和海鸟的鸣叫声，一切都沉寂下来。
他又失去他了。
和上次的毫无知觉不一样，这次是真的疼。
